“苏格拉底之死”讨论报告
孙嫄 14300110057
本篇讨论报告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我在讨论课之前撰写的讨论稿,主要内容是从苏格拉底的“死”本身出发探讨这一历史命题和古希腊政治之间的关系;第二部分是讨论过程中对小组同学观点的整理;第三部分是课后我对自己撰写的讨论稿的反思以及个人针对其他同学提出观点的看法。
一、苏格拉底之“死”与雅典政治的关系
苏格拉底之死是西方学者永恒的讨论命题,几千年来这一命题几乎在各个层面和角度都有所涉及和延伸。笔者选择“死”这个终极结果,借助历史文献(《申辩篇》、《斐多篇》、《克里托篇》、《理想国》、《云》)以及后人的研究著作(黑格尔《哲学史演讲录》、斯东《苏格拉底的审判》)来探究苏格拉底死亡本身在这一历史命题中的意义,以及“死”这一概念和雅典民主政治之间的关系。
首先是苏格拉底对死亡看法的梳理。苏格拉底在《申辩篇》和《斐多篇》中都谈论到死亡。他对死亡的谈论可以分为两类:
1、相比死亡,更在意自己的名誉和尊严
《申辩篇》中,苏格拉底在第一次为自己辩护的时候就提到自己不怕死,“当一个人选择了他的立场之后,我相信他就会坚守那个立场并且面对危险。他不在意死亡或者任何其他事情,可他在意他的名誉”(申辩篇:28d)在陪审团决定判处苏格拉底死刑之后,他再一次表明“我宁可为这种方式的申辩所带来的结果而死,也不愿意因为采用另一种方式的申辩带来的结果而生”(申辩篇:38e)
2、死亡未必是不幸,相反可能是未知的幸运
苏格拉底是这样认识死亡这件事情的:“怕死只是一种自以为聪明实际并不聪明的想法,这种想法是认为自己知道但实际上并不知道的东西。就死亡而言,没有人知道它是不是人生中最大的一件幸运,可是人们害怕他,仿佛它是人生中最大的不幸。把这种不知当作知的无知,千真万确一定是最应该被责备的无知。我对人死后如何不具备任何确切的知识,我永远不会惧怕或者讨厌一件在我认识范围内确实可能是幸事的事物,但我惧怕或讨厌那些我知道是邪恶事物的东西”(申辩篇:29a-b)他还对死亡提出了两种假设,“其一,它是消灭,即死者对任何东西都没有意识;其二,它是一种改变:灵魂从这个地方迁移到另一个地方。”(申辩篇:40c)这部分在《斐多篇》中还有进一步的论述,在这篇记录中,他忽略了第一种假设,即死亡就是全空,因为他本人追求的是灵魂的不朽不灭。《斐多篇》中苏格拉底和西米亚斯对灵魂和知识的获得进行了一番讨论,他提出活着的人的灵魂之不完美来源于身体的局限,只要身体存在,人就不可能获得完整的知识。只有摆脱身体,单纯用灵魂来周密地思考事物本身,才能获得纯粹的知识。(斐多篇:66b-e)。因此他得出结论,“死亡就是灵魂从身体那里得到的自由和分离”。(斐多篇:67d)以及在《申辩篇》的最后,非常著名的那句“我将去死,而你们将活着;可是我们中间究竟谁有比较幸福的愿景,那就是除了主神之外谁也不知道的事情了”(42a)苏格拉底认为,他的死亡对雅典人的伤害比对他自己更大,因为他的灵魂得到了解放并且即将获得绝对完整的知识,而雅典人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的无知。
在阿里斯托芬的《云》中也涉及到“死”,苏格拉底问西瑞斯阿德斯,“如果你站在被告的地位上,因为没有见证,你的官司就要输掉了,你要如何逃脱?”西瑞斯阿德斯说他可以去上吊,以为“既然他已经死了,就不会有人再控告我”(云:775-784)虽然在当时是戏谑之语,但是对于后世我们这些历史的“全知者”来说,更像是一种吊诡的预言——苏格拉底的确是自己主动选择了死亡,并且用他的死给这次控告赋予了永恒的历史的意义。
其次是后人对苏格拉底在死亡这一意义上的讨论。
斯东在《苏格拉底的审判》中把柏拉图比作悲剧作家,把苏格拉底比作悲剧英雄,柏拉图对苏格拉底之死的记录实际上是一种悲剧的书写:苏格拉底认为求援于他不信奉的原则是使人无法统一的。对于他来说言论自由是有教养的少数人的特权,不是愚昧无知的多数人的特权。苏格拉底需要鸩酒来完成一项使命,即宣告这个雅典城邦民主制度背后的愚昧,他的死就是使命的完成。斯东认为,以言论自由著称的一个城市竟对一个除了运用言论自由以外没有犯任何罪行的哲学家起诉、判罪、处死,这给雅典的民主烙上了永远洗不清的污点。
这种看法实际是对黑格尔在《哲学史演讲录》中观点的片面性的延续:黑格尔认为苏格拉底与雅典双方都是合道德的,没有任何过错,但也同样都是悲剧性的存在。苏格拉底之死,正是因两种合理的道德观所引发的冲突,而导致的不可避免的悲剧性结局。黑格尔认为苏格拉底试图用一种自在的价值观念改造雅典人本身的道德观念,和绝大多数雅典人所认为的真理发生对立,因此被整个国家所控诉。对于雅典城邦的公民来说,虽然城邦中存在着所谓的愚民和无知者,也存在着不公平的现象,但这都是城邦体系运转过程中的一部分,和他们的集体决策的民主性形成了自洽的整体,而苏格拉底的存在正是对这个体系也就是雅典人价值观念的彻底否定,这种冲击和侵犯无疑是巨大的。通过《申辩篇》展示的审判苏格拉底的流程,我们可以发现这种控诉在审判和定罪上都是公平的,至少符合程序正义,所以国家是无罪的。
同时,苏格拉底的个体道德也是无罪的。在苏格拉底的伦理系统中,他认为德行即知识,他理想中的社会,在我们现在看来,不是个人自由和政治权利平等的民主社会,而是以一丝不苟的知识道德为精神维系、以等级森严的法制秩序为制度依托的独裁国度。社会应被严格划分为三大阶层,从统治者到战士再到底层的农民与工匠。(理想国第八章)他的政治伦理和道德观念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在政治上他反对民主,最终导致了他被控诉和审判,而道德上,他用内在的自省来追求绝对的德行的完美,因此即便他不认可雅典的法律,他还是用行动去维护它,即无论城邦作出何种判决,他都必须执行遵守,这在《克里托篇》中也有过详细的论证。
由此,黑格尔认为,苏格拉底和雅典公民的矛盾两个合法的、合伦理的力量互相冲突的悲剧性事件。这种逻辑在我们看来是矛盾的,但对于苏格拉底的原则来说就是自洽的,更何况灵魂不朽的观念进一步促使了他坚定走向死亡。而对于从苏格拉底之死探讨雅典政治制度是民主还是暴政的这一命题,我认为这更多是苏格拉底本人的选择而非体制带来的结果,因此我在最初的讨论稿中没有得出一个肯定的结论。
参考文献
1、柏拉图著,谢善元译.苏格拉底之死[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2、黑格尔著,贺麟译. 哲学史讲演录:第二卷[M]. 北京:商务印书馆.1960.
3、阿里斯托芬著,罗念生译.罗念生全集:第四卷[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4、斯东著,董乐山译.苏格拉底的审判[M].上海:三联书店.1998
二、讨论整理
在小组讨论的过程中,我发现小组同学的结论多样,角度各异。经过五分钟的讨论,我们小组也并没有得出统一的结果。但小组同学和其他发言同学为我提供了很多可供参证的角度和思考方式,使我受益良多。小组同学的思考点可以从两个角度出发,第一是苏格拉底之死这一结果的层面,第二是民主还是暴政政治性质的层面。
在结果的层面上讨论,多数同学都跟我上述的观点类似,即苏格拉底之死无法反映雅典制度的根本性质,首先,在苏格拉底并没有有效运用自己的申辩权利;其次,苏格拉底被申诉是具有偶然性的一次事件。
在性质的层面上讨论,同学们的观点自然分为两种,即雅典政治是民主的、或是暴政的。支持民主的同学认为,苏格拉底的死刑结果是符合多数民意的。苏格拉底知识分子的优越感使得他提倡精英政治、反对民主政治,这一点违反了雅典人普遍的价值观念,因此遭到了雅典人的抵触。同时,雅典人审判苏格拉底的程序也是正义的,尤其是审判过程中的两次投票,第一次是280:220,第二次是360:140,后者支持苏格拉底死亡的数量超过了前者认为苏格拉底有罪的数量,更加说明了审判在程序上不存在人为收买公民而判处其死亡的行为。而支持暴政的同学主要围绕制度存在漏洞和公民的理性两方面进行讨论,首先是雅典不存在一个监管机构来制约公民大会的权力,其次是不是所有公民都有参政议政的能力,而且当场作出的决定有很大偶然性,没有经过公民们的深思熟虑。其次是在公民本身的教育方面,他们的政治教育都是在参与政治生活的过程中习得的,而这种经验性知识的获得是来自抽签而不是学校,而且人与人之间获得的层次也有所不同。
三、反思
听过同学们的讨论,我也对自己最初的想法进行了反思。我认为我在思考这一问题是过于注重苏格拉底和死的关系,忽视了对雅典政治制度的探究。在自由讨论中,一些同学也就民主的定义提出了疑问,我也对由此在课后进行了更多的思考。此处我将尽力使得自己阐释的民主回归到古典文献中希腊人讨论的民主。民主是少数服从多数的统治,引用伯里克利在雅典阵亡将士葬礼上的演说:“我们的制度之所以被称为民主政治,因为政权是在全体公民手中,而不是在少数人手中。”[ 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p179-180]按照这一性质来考量苏格拉底被审判时的情景,这一政治制度完全遵照了上述的原则,是公正的。讨论课上的许多同学谈到雅典民主政治和审判过程中可能存在的种种问题,但我认为这些问题只是作为制度的缺陷而存在,而不能完全通过这些问题就认定其是暴政统治。而苏格拉底之死,至少是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之死,带给后人对雅典制度看法的最大影响就是,是雅典公民集体的无知和愚昧害死了苏格拉底。换句话说,如果全体城邦的公民都是苏格拉底所谓的“好人”,那么苏格拉底根本不会被判处死刑,甚至这一审判也不会存在了。无论是苏格拉底、柏拉图抑或是亚里士多德,他们对政治制度的设想都有一个美好的前提,就是全体公民都是有美德有思想有理性的。因此,回归到苏格拉底的时代,我认为不是某种制度或者其带有的缺陷害死了苏格拉底,而是“无知”的民众受到思维定势的限制判处苏格拉底死刑。
在讨论和课后反思中,我依然没有得出苏格拉底之死和雅典制度的性质的结论,我认为没有结论的根本原因是民主和暴政的定义经过几千年社会历史的变化和众多学者的诠释,已经形成了一个“影响的焦虑”,从一开始,我们接受到的种种相关知识就是杂糅在前人理解阴影下的,因此民主和暴政定义的排列组合就有了千百种可能性,关于这个议题的克洛诺斯几乎永远不可能被我们打倒在地。不过通过阅读相关文献和同学讨论,我发现了更多的思考路径,我想这也是老师布置这个题目的意义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