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赛》这部史诗，围绕特勒马科斯寻父和奥德修斯归返这两条主线展开故事情节的描述，前十三卷分别叙述两条主线的情节发展，彼此孤立，而第十四卷以后这两条主线开始慢慢融合，最终重返伊萨卡，和亲友逐一相认，驱逐求婚者，恢复伊萨卡往日的社会规范与道德风尚。同时，特勒马科斯因为这段经历逐渐收获成长与成熟，拥有了和他父亲一样的英勇与担当，奥德修斯则通过这段历险，终于从非人的世界挣扎出来，重新获得了人性（humanity）。
       整部史诗关于奥德修斯归返人类世界的描写主要集中于五到十三卷，记述了十年漫长的漂泊流浪，因一场两天两夜的暴风雨和几位同伴迷失在雾气茫茫的大海上，之后勇斗独眼巨人和怪兽，也因同伴的愚蠢被吹回风神岛，还因神女卡吕普索和魔女基尔克的爱慕差点陷入诱惑中，在经历重重困难以后，终于来到费阿克斯——处于人类世界和非人类世界交界的地方。
       本篇讨论稿则是基于课程提供的论文第41篇和第70篇，围绕关于奥德修斯归返人类世界的论述，正如第41篇论文提到的“When Odysseus lands in Phaeacia, he is returning to humanity.”[ 摘自《The Homeric World》，第41篇论文，第426页]，以费阿克斯岛为例，分析奥德修斯归返人类世界的过程及表现，下面展开论述如下：

一、退出人类世界（humanity）的原因及表现
       “人类世界”一词，系引用论文中的表述而来，表现为不食同类、向神献祭、繁荣的农业生产等各种生活图景，对比奥德修斯的十年漂泊遭遇，显然他失去了属于人类世界的荣耀，也渐渐失去了在人类世界起码的身份。
       一方面，除了无所不知的神明以外，在人世间，无人知道奥德修斯是否存活或者人在何处。如下两例：特勒马科斯在询问完老英雄涅斯托尔以后得出结论“他已永远不可能再归返，永生的神明们已经为他准备了死亡和昏暗的终结”[ 摘自《荷马史诗·奥德赛》，王焕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第一版，43页241-242行]，之后特勒马科斯前来请见墨涅拉奥斯，身为挚友的他，同样对奥德修斯行踪无任何消息，“我为他担当忧愁，他离开如此长久，我们全然不知他活着还是已去世”[ 摘自《荷马史诗·奥德赛》，王焕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第一版，56页108-110行]。
       另一方面，奥德修斯在自己的漂泊途中落魄艰辛，往日荣耀和英勇皆已不复存在。由于本篇讨论稿集中分析奥德修斯在费阿克斯岛的游历过程，故主要着眼于此段路程中奥德修斯退出人类世界的表现。在抵达费阿克斯岛之前，奥德修斯因为神女卡吕普索的监禁，滞留在皮埃里亚岛七年，当神使来传达宙斯的旨意时，“他正坐在海边哭泣，像往日一样，用泪水、叹息和痛苦折磨自己的心灵”[ 摘自《荷马史诗·奥德赛》，王焕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第一版，88页82-83行]，但幸运的是，神女在宙斯的强迫下决定让奥德修斯归返，于是奥德修斯重新开始流浪。然而这段路程依旧波澜重重，怀恨于心的波塞冬仍希望他吃够苦头，四面刮来的巨风让他顿时“四肢麻木心瘫软”，即使受助于海神伊诺也难逃在汹涌的波涛里漂浮两天两夜的命运，最终在神明的庇佑下得以登上费阿克斯岛。史诗中这样描述：“奥德修斯上岸后低垂无力的双臂，双膝跪地：咸海耗尽了他的气力。他浑身浮肿，口腔和鼻孔不断向外喷吐海水；他气喘吁吁难以言语，只觉得一阵昏厥，精疲力竭地倒地。”[ 摘自《荷马史诗·奥德赛》，王焕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第一版，102页453-457行]这等悲惨的境地和当年征战特洛伊沙场、大使木马计、骁勇善战的奥德修斯分明是天壤之别。命运给予的苦难夺去了他往日熠熠生辉的荣耀，甚至失去了平民般安居乐业的权利。

二、归返人类世界（humanity）的过程和途径
       第70篇论文中提到“the Phaeacians after them a transition to the domestic reality of Ithaca.”，指明了费阿克斯岛是将奥德修斯送返人类世界的最后关卡，因此在研究奥德修斯归返的过程中，费阿克斯岛具有重要意义。
       最初，奥德修斯不顾裸露的身体与阿尔基诺奥斯的女儿瑙西卡娅在河岸边相遇，希望能够寻求帮助。从瑙西卡娅处，奥德修斯得到了衣服和橄榄油，得以沐浴身体，“奥德修斯去到远处的海岸滩边坐下，焕发俊美和风采，少女见了心惊异”[ 摘自《荷马史诗·奥德赛》，王焕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第一版，112页236-237行]“我原先以为他是个容貌丑陋之人，现在他如同长官广阔天宇的神明。我真希望有这样一个人在此地居住做我的夫君，他自己也称心愿意留这里”[ 摘自《荷马史诗·奥德赛》，王焕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第一版，112页242-245行]，可见，奥德修斯此时在外在形象方面已经获得了人类世界的归返，重新恢复往日的英勇形象，不再狼狈不堪。
       同时，奥德修斯在公主的帮助下，进入费阿克斯的国王阿尔基诺奥斯的宅邸，从此开始人类世界中个人英雄美名的恢复进程。
       刚进入费阿克斯城邦中时，雅典娜为了避免奥德修斯被高傲的费埃克斯人遇见，出言不逊侮辱他盘问他，于是给奥德修斯的周围撒下浓雾，可见此时奥德修斯只是一位普通的外乡人身份。在雅典娜的指引下，他率先去见王后阿瑞塔，“奥德修斯伸手抱住阿瑞塔的双膝，笼罩他周围的神雾这时也立即散去。大家一片静默，看见他出现在宫里，惊愕地把他注视。”[ 摘自《荷马史诗·奥德赛》，王焕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第一版，121页142-146行]“现在我请求你们帮助我尽快回故乡，我久久远离亲人，受尽苦难和折磨”[ 摘自《荷马史诗·奥德赛》，王焕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第一版，121页151-152行]，同时说完这段话，就坐到炉灶旁边的灰土里。从奥德修斯“抱膝”的动作、哀求的语气以及所坐的位置，可见他此时只是一个逃难的异乡人，为了返乡不顾尊严，毫无往日的英雄骄傲和应有的待遇。
       随后老英雄埃克涅奥斯发言，善意请求国王扶起奥德修斯让他在镶银的座椅上就座并吩咐侍从提供晚餐，于是国王便听从建议，让儿子让出座位，使奥德修斯坐上光亮的座椅，并令女仆给他洗手加以款待，此时费阿克斯本国固有的客谊使得奥德修斯得到了应有的尊重，复归人类世界基本的尊严。
       后来，当众宾客散去，王后单独和奥德修斯谈话，奥德修斯简单叙述了自己漂泊的经历，但并未直接表明身份，然而却已得到了王后的欣赏，“我真希望有一个像你这样的秉性，意气与我相投之人娶我的女儿，留下做女婿。我会给你家宅和产业，如果你愿意”[摘自《荷马史诗·奥德赛》，王焕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第一版，127页312-315行]，可见奥德修斯所与生俱来的英雄气质不由得散发魅力，吸引了王后的注意，同时，王后也主动提出让奥德修斯明天就归返的安排，并派船只护送。奥德修斯因此获得了重新归返人类世界最有力的允诺和支持。
       第二天阿尔基诺奥斯便召集五十二名年轻水手来到大厅，同时将神妙的歌人得摩多科斯请来，让他歌唱，于是奥德修斯英雄美名也在这歌声中渐渐得到恢复和展现。得摩多科斯首先歌唱奥德修斯和阿基琉斯之间的争吵，不由得让奥德修斯“用强健的双手提起宽大的紫色外袍，举到头部，遮住他那优美的脸面，担心费埃克斯人发现他眼中流泪水”[摘自《荷马史诗·奥德赛》，王焕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第一版，132页84-86行]，本以为瞒过所有人，而阿尔基诺奥斯却发现了此情景，便主张停止歌唱，去外面进行竞技。在受到拉奥达马斯和欧律阿诺斯的挑衅后，奥德修斯无奈表示“不过我尽管苦闷，仍愿一试身手，你刚才的话太让人伤心，太让人气愤”[摘自《荷马史诗·奥德赛》，王焕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第一版，136页184-185行]，于是用尽力气甩出赛饼，显示出极强的力量，使得费埃克斯人不再对奥德修斯抱有偏见，反而产生了些许敬畏，这是奥德修斯恢复英雄身份的重要标志之一。
       之后宴饮完毕，费埃克斯首领和君王纷纷送上合适的礼物，奥德修斯也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此时瑙西卡娅也前来和他道别“你好，客人，但愿你日后回到故乡，仍能记住我，因为你首先有赖我拯救”[摘自《荷马史诗·奥德赛》，王焕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第一版，146页461-462行]，可见，奥德修斯坚定的归家决心使瑙西卡娅放弃了他，他也因此抵抗住了诱惑。
奥德修斯最终英雄身份的回归有赖于他请得摩多科斯高歌木马的故事，通过歌唱那段关于他英雄事迹的历史，使得众人了解了曾经关于这段历史，也让他自己不由得再度落下眼泪，在国王的反复询问下，奥德修斯最终表明了自己的身份：“现在我首先报上姓名，让你们知道，也好待我从这些无情的时日解脱后，有机会招待你们呢，尽管我居住遥远。我就是那个拉埃尔特斯之子奥德修斯，平生多智谋为世人称道，声名达天宇”[摘自《荷马史诗·奥德赛》，王焕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第一版，152页16-20行]，此后展开详尽的关于十年漂泊历程的自述，文本从第十卷后半部分一直到十二卷末尾，都是奥德修斯一人的倾诉，经过前面诸多时日的铺垫和此段长篇大论，英雄身份得以最终重建，对奥德修斯的饰词也变为“神样的奥德修斯”，此后情节的描述也往往称之为“多难的英雄奥德修斯”，至此，奥德修斯终于得以重返人类世界，带着属于人类世界的尊严和荣耀，更带着人类世界独有的英雄身份。

三、小结
       可见，费阿克斯岛作为奥德修斯游历过程的最后一站，具有重要意义。其对外乡人的友善款待使得奥德修斯恢复作为人的尊严，更通过国王和王后与奥德修斯的谈话使奥德修斯收获归家的重要筹码，同时，奥德修斯本人也通过竞技的出色表现大展风采，也通过表明归家的决心使公主放弃了对他的爱慕，摆脱了诱惑，最终依靠歌者的三段歌诗以及自己长篇大论的叙述，得以确立英雄身份。
       奥德修斯十年漫漫归家路，总的来说，可以认为是一场反抗命运的艰辛斗争，奥德修斯被命运夺走荣耀，但依靠着强大的内心和神明的指引，终究走向了自己的人生坦途，回到伊萨卡，并和经受挫折、迅速成长的特勒马科斯一起展开了对伊萨卡社会规范和秩序的复兴道路的追求，这一切，无疑是极具英雄主义色彩的。

参考文献：
1. 《荷马史诗·奥德赛》，王焕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第一版
2. 《Convention and Individuality in Iliad 1》，《Homer：Critical Assessments》.4 vols，London Routledge，1999，Irene J.F.de Jong，ed.
3. 《荷马史诗中的生与死》，加斯帕·格里芬著，刘淳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12月

王海钰 153001100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