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成果

查梦杰讨论稿

论两种“学”的概念

      在《论语·宪问》第24章中,记载到:“子曰:‘古之学者为已,今之学者为人。’”在此处出现的两种“学”,多数注家都分别对这里的“为己”和“为人”作解释,意思大同小异,其中比较典型的有以下几种。

      最早对于孔子的话进行诠释的是荀子,《荀子·劝学》:“君子之学也,入乎耳,着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正言,螟而动,一可以为法则。小人之学,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间则四寸耳,曷足于美七尺之躯哉!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学也,以为禽犊。”荀子认为,为己之学是一种表里如一地追求自身的完善,而为人之学则是为了博取荣誉。他将为己之学视为君子之学,而为人之学则是小人之学。

      在《论语注疏》中,孔安国之正义曰:“此章言古今学者不同也。古人之学,则履而行之,是为己也。今人之学,空能为人言说之,己不能行,是为人也。范晔云:‘为人者冯誉以显物,为己者因心以会道也。’”孔氏之意,在于强调为己之学背后的践行因素,古人之学,并非只是空谈,而是要践行所学,强调知行的合一,此乃二者的差异之所在。而所引的范晔注解与此略有不同,范晔认为为人之学是欲学有所得,从而用来在人前显摆;而为己之学则是自己为了领会人间大道,顺应自己好学之心。

      程树德《论语集释》引皇侃《论语义疏》:“明今古有异也。古人所学,己未善,故学先王之道,欲以自己行之,成己而已也。今之世学,非复为补己之行阙,正是图能胜人,欲为人言己之美,非为己行不足也。”皇侃对于二学的区分在于:为己之学,在于学先王之道,欲完善自身,成就自身,实践所学;为人之学,非为完善自身不足,而为学识胜过他人,以获得他人之赞美之词。这与范晔的注解,含义大致相同。

      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注曰:“程子曰:‘为己,欲得之于己也。为人,欲见知于人也。’程子曰:‘古之学者为己,其终至于成物。今之学者为人,其终至于丧己。’愚按:圣贤论学者用心得失之际,其说多矣,然未有如此言之切而要者。于此明辨而日省之,则庶乎其不昧于所从矣。”程子的意思与前面所引大致相同,为己之学,乃是为了自身有所收获,从而成君子;为人之学,则是为了在他人面前表现自己的博学,最终只会导致自己丧失了自己。

      对以上诸家的注解做一个简单的归纳,可以看出,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解释为人之学和为己之学,对于为己之学都是持肯定的态度,而为人之学皆是贬义。对于为己之学,大都肯定其所带有的那种表里如一的道德的自觉,以及对于人生大道的自觉实践;为人之学更多是一种浮于表面的取悦于人,或是为了在众人之中显示自己的不同与出众。

      然而,为人之学是否真是贬义呢?后世的注解大都是按照自己的理解,或者说,在去孔子之意不远的前提下,各家的理解皆有差异,而对于为人之学亦有不同的看法。在王安石看来,为人之学并非是完全的贬义,他说:“为己,学者之本也。墨子之所学者为人。为人,学者之末也。是以学者之事必先为己。其为己有余而天下之势可以为人矣,则不可以不为人。故学者之学也,始学者之学也,始不在于为人,而卒所以能为人也。”在他看来,为己与为人之间的差别在于孰本孰末的差别,而为人是建立在为己的基础之上的,故肯定为己的同时,也肯定了为人。

      钱穆先生在《论语新解》中则有这样一段按语:“此两解义各有当,然当孔子时,学风初启,疑无此后世现象。孔子所谓为己,殆指德行之科言。为人,指言语、政事、文学之科言。孔子非不主张学以为人,惟必有为己之本,乃可以达于为人之效。孟子特于古人中举出伊尹、伯夷、柳下惠,此皆为己,而为人之效亦见,故三子者皆得预于圣人之列。孔子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立己达是为己,立人达人是为人。孔门不薄为人之学,惟必以为己之学树其本;未有不能为己而能为人者。若如前两解,实非为人之学,其私心乃亦以为己而已,疑非此章之本义。”钱穆先生结合孔子所处的时代背景,以及古人的大小学之分,指出孔子所谓的为己之学较之为人之学更为根本,然并非主张鄙弃为人之学,而是要通过为己之学来树立成人之根本,树其本而后可通达为人。

      在比较各家之注解之后,我对于“为己之学”和“为人之学”的看法更为认同钱穆先生的注解。在我看来,孔子并非是出于一种有所批评的态度来对二者进行区分,二者不存在明显的褒贬,虽然“为己之学”之于儒家更为根本,但儒家并没有忽视为人之学之重要。

      先,孔子所讲的“学”,并不是今天在谈论学习自然科学知识意义上的“学”,而是一种君子之“学”。孔子十分看重学,认为“好学”是十分重要的品质,在他的弟子之中,只有颜回被他称为“好学”,他认为人不好学,则仁义道德是不可能的,正如他在《阳货》篇中强调的:“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如果没有“好学”作为基础,其他的一切的德行就都难以存在。

      成就一个君子,好学是必不可少的。与此同时,好学乃是修己的功夫,儒家之学的目的是为了德行的提升和自我修养的完善,是为了“学以致其道”。也就是说,君子之学,重视更为根本的东西,孔子主张“君子务本,本立则道生”,此处的道,乃是儒家所追求的伦理价值规范;而本,则是一种对于儒家道德的追求与学习。

      孔子所追求的君子,在我看来,乃是一种“内圣外王”的理想人格,是“下学而上达”所彰显出的大智慧和大觉悟,是“君子不器”所要求的那个不为专业所限的通才,乃是“君子食无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的那个不离正道的践行者。而以上,亦是孔子之学所希冀的,孔子之学正是君子之学,为学故应立本而求道。

      而孔子所提出“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中的“为己之学”,在我看来,便是儒家君子之学之中更为本质的东西,也就是说,“为己之学”从宏观来看,便是成君子之学中本质的部分。从细处来看“为己之学”,则要在考虑其与“为人之学”的关系的同时,从内外两个方面来进行把握。

      关于“为己之学”的内外两个方面,可以从内圣外王的角度来理解。于内,要追求立己达己,完善自身的道德修为。于外,追求立人达人,以修身而致齐家、治国、平天下。君子当以内外并重,“修己以安人”。

      在“为人之学”与“为己之学”的关系方面,结合前人的注解,以及这二者的内在统一性。我认为,“为己之学”更多地侧重于君子之学的道德层面,正如《大学章句》序部分中的:“穷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而“为人之学”则是“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文”。仅学“为人之学”,可使人举止得体,从而有闻于众。而成君子,则在于内修为己,通达道德。故为学,当以“为己之学”为本,兼习“为人之学”,以致通达而得内外完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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