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秀论文

人生旅途的循环

——从“汽车”意象解读《十八岁出门远行》

 

【摘要】 余华的先锋派小说《十八岁出门远行》构筑了一个反叛常识的荒诞世界,其中“汽车”的意象随着世界荒诞本质的逐层揭露,渐渐显现出“内在的自我”的象征,揭示了个体在循环往复的人生中的境遇和面临的自我选择。

 

【关键词】 汽车;荒诞;循环

 

《十八岁出门远行》是余华先锋文学的尝试之作,他从中建立起“一种全新的写作态度”[1],以一种极而言之的方式揭示了世界的不可捉摸和生活的荒谬绝伦,从而完成了“对常识的反叛”[2]。小说叙述了一个天真而踌躇满志的少年在寻求理想的归宿的路途中,遭遇了来自外在的荒诞世界对个体经验常识的颠覆与摧毁,最终发现内在的自我,而这种“内在自我”的觉醒是通过小说意象“汽车”实现的。

 一、世界荒诞本质揭露中的“汽车”意象建构

      小说开篇便置年少远行的“我”于一条山区公路,“柏油马路起伏不止,马路像是贴在海浪上。我走在这条山区公路上,我像一条船。”“公路”、“海浪”、“船”等看似无关的意象在此巧妙串联,“公路”象征着漫漫人生路,起伏不止的“海浪”寄寓了人生的起起落落,而“船”勾勒出人在追逐人生归宿的旅途中漂泊、无所依托的状态。“旅店”是“我”追寻的依靠之地,然而追寻“旅店”的过程却充斥着希望与失望之间摇摆的戏剧性荒诞——“公路高低起伏,那高处总在诱惑我,诱惑我没命奔上去看旅店,可每次都只看到另一个高处,中间是一个叫人沮丧的弧度”。现实生活第一次向“我”隐隐地露出不易与荒诞的面孔,一种个人主体的存在主义式困境昭然若揭。

      “汽车”的出现使“我”在初次隐约察觉世界的荒诞后一时放弃了对理想归宿“旅店”的追寻,退而求其次选择短暂的规避。“汽车朝我来时的方向驰着”,而“我”此刻却丝毫不在乎什么旅店,也无所谓车要驶向哪去,只因“这汽车这司机这座椅让我心安而理得”。显然,“汽车”喻指着漫长路途中富有后退意味的短暂停泊,它来得方便又舒适,足以使我忘却方才的仓皇和对“旅店”的念想。然而,这种短暂的停泊终究是脆弱的,它无法受主体意识操控而轻易地在外界冲击中分崩离析:“汽车”再次抛锚,“我”失去了规避之地,又被抛入无所依托的漂泊,而此时遥远的归宿又一次萦绕在我的心头,跳下车门的“我在想着旅店和旅店”。

      至此,“汽车”的意象仍然保有模糊飘渺的色彩,它似乎可以被理解为一种退而求其次的暂避,又仿佛借以追求理想归宿的外在工具,然而其指代的主体仍是不确定的。直到“我”经历抢车、殴打、司机背叛的“浩劫”后,荒诞混乱而充满暴力的成人世界终于显示出了它原本的面目,并完成了对“我”经验常识的完全解构。遍体鳞伤的“我”对同样遍体鳞伤的“汽车”产生了寓言式的自我等同——汽油仿若在体内流动的血液,暖和的座椅折射出“我”健全而温暖的内心。“我躺在汽车的心窝里”,凭借建立主体和客体之间的等同而发现了“内在的自我”。“汽车”是“内在自我”的象征——当个体经验不断被荒诞的外部世界颠覆而遍体鳞伤,最终无奈地退回内心世界,蜷缩着舔舐仅存的一点点微弱的温暖,“内在的自我”由此而生。或者说,“内在的自我”一直是人生追寻道路上的规避之处,为人提供了退居内心的人生选择,而它是在个体建立外界认知中渐渐显现。随着世界荒诞本质的逐层揭露,“汽车”完成了从模糊到清晰的意象建构。

 

二、循环往复的“真实”困境与抉择

      在余华看来,被自我意志与经验围困的生活是不真实的,“对于任何个体来说,真实存在的只能是他的精神”[3],而接近真实只能通过一种“背离现状世界提供的秩序和逻辑”的“虚伪的形式”[4]。因此,他由“汽车”和“旅店”构建了两个世界,一个是充斥着荒诞混乱、背离日常生活常识和个体经验的外在世界,一个则是温暖而健全的内心世界。远行者受挫于荒诞不经的外在世界,便退居内心作为暂时的避风港;由于某些不可抗因素,远行者再次进入(或被抛入)外在世界寻求归宿,最终在外界对个体经验的撕裂中遍体鳞伤复而退回暖和的自我世界……个体追求“存在”价值中徘徊于两个世界之间,陷入一种无可奈何的循环往复,而小说结尾倒叙式的回忆进一步昭示出人生的西西弗斯式循环,是故事的终点,又似乎是起点,“兴高采烈”更显“无限悲伤”。

      “我”最终以车为店获得了内心的温暖与平静,然而究其而言“汽车”真的是我一生寻寻觅觅的“旅店”吗?笔者以为不然,“内在自我”能够作为一时的寄托守住内心的健全,而完全把退居自我世界作为归宿,却只能走向个体的丧失。“躺在汽车心窝里”的“我”的旅程并没有结束,此刻“我”面临着两种可能——再次出发寻找“旅店”,或是真正意义上的退回内心世界、消解自我。在余华揭示了个体在循环往复的人生中的境遇和面临的自我选择。

      这种循环令人不觉联想中国文人自古以来面对的“仕”与“隐”的进退难题。“进亦忧,退亦忧”,中国式的“隐”往往不是真正脱离世俗社会的出走,而是一种“仕隐”——或是“为仕而隐”,或是厌倦俗世官场却“退而忧其君”、于“仕”与“隐”之间如钟摆般徘徊的循环。这仿佛又与小说中隐隐显露的特殊时代背景下的创伤体验暗自契合。余华承认这部小说受到十年文革的混乱与暴力的历史影响[5],其独特的创伤体验也化作“浩劫”二字暗喻在“我”所遭受的暴力事件之中。“理性使我反对这样做, 可是经验和记忆又促使我这样做。”[6]那么,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远行又诠释了一代肩负创伤记忆和文化责任的“士”的困惑:在身如浮萍的逼仄环境下,个体经验的价值体系已在荒诞混乱的现实中分崩离析。如此浩劫过后的价值荒原之上,“士”应如何自我重塑和人生抉择。是再次出发和循环徘徊,还是彻底的自我消解?这种困惑并非刻意而为,而正是身负文革记忆的余华在文学创作中的自我流露与叩问。

 

三、“旅店”过后——人生终极目的在何方?

      回归文本,小说中反复出现的“旅店”象征着“我”寻求的理想归宿,然而这个“归宿”真的是“我”能够安息立命的终极归宿吗?旅途总有终点,而一个踌躇满志闯荡世界的十八岁少年,“旅店”(一个通常用来短暂休息和停靠的地方)又怎能算作这场远行的最终目的地?小说中,余华并未给出停留“旅店”之后的方向指引,或许“旅店”本就是人生遥不可及的“镜中花水中月”?或许“我”坐上驶向相反方向的“汽车”本就意味人生的归宿是回归?或许人生本就是这般的不可知、不确定吧,好在无论十八岁出门远行的终点在何方,路途上那些风景终是鲜活的、生动的,塑造出真实的个体生命体验。

 

四、参考文献

[1]余华.虚伪的作品,余华随笔选[M].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1998.

[2]余华.我能否相信自己,余华随笔选[M].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1998.

[3]余华,张清华.“混乱”与我们时代的美学[J].上海文学,2007,3:51-59.

[4]王彬彬.余华的疯言疯语,余华研究资料[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6.

[5]洪流.对应与耦合:审美视界的内向与外化-余华小说《十八岁出门远行》解读[J].阅读与写作,2001,1:12-13.

[6]聂祖玉.寻求另一种真实——浅析余华对真实的解读[J].聂祖玉,2012(12),14.

[7]王平,胡古玥.象征与存在——《十八岁出门远行》的修辞与意蕴[J].语文建设,2013,25:52-54.

 

 

 

 

 

 


[1] 余华:《虚伪的作品》,《余华随笔选》,人民日报出版社1998年版

[2] 王彬彬:《余华的疯言疯语》,《余华研究资料》,山东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

[3] 4 余华:《虚伪的作品》,《余华随笔选》,人民日报出版社1998年版

[4] 

[5] 余华在2007年接受张清华采访中说道,“我从七岁到十七岁这十年经历了‘文革’,它不可能不对我产生影响。为什么我看到抢苹果会写一篇《十八岁出门远行》的小说, 为什么我会喜欢阿姆斯特丹的混乱?”

[6] 余华、张清华:《“混乱”与我们时代的美学》,《上海文学》,2007 (3) :83-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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