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蓓 16级经济系
[摘要] 艾青,一个有独特个性的诗人,在二十世纪30年代初步诗坛就以其热情沉沦的才情享有盛名,在新诗创作理论上也有重要建树,被誉为“中国诗坛泰斗”。20世纪30年代他留学归国后遭遇三年牢狱之灾,这也成为他诗歌创作的起点。艾青的诗与个人经历和时代演变紧密相连,他将现代主义的手法和现实主义的蕴涵成功地结合,并形成独具特色的忧郁与明朗融合的风格。
[关键词] 艾青 诗歌 初期创作 忧郁明朗
艾青被誉为20 世纪中国诗歌中最有力的、以现代目光重新感受中国大地的苦难与希望的诗人。无论从创作实践, 还是从诗歌理论上看, 艾青无疑都是 20 世纪现实主义诗歌大潮中堪称标志性的诗人。纵观国内外文学研究,对艾青的国内外研究著作已经很丰富,于是本文旨在关注诗人早年的人生体验,论述人生经历对诗人早期狱中诗歌创作及忧郁与明朗融合的风格形成的影响
艾青儿时成为弃儿的经历、法国留学以及1932到1935年牢狱之灾都在不同程度上对其初期创作以及作品风格产生了重要影响。这里所谓艾青的初期创作,主要作品有《透明的夜》《路》《大堰河——我的保姆》《巴黎》《芦笛》。诗人的诗与个人经历和时代演变紧密相连,使得诗作中既有“艾青式的忧郁”,也传递出“明朗之光”,不断创造发展出独具时代特色的忧郁与明朗融合的风格。
一、初期创作背景——流浪与监禁的日子
艾青的青春日子,大多是在流浪与监禁中度过的。他在《我的创作生涯》回忆“从我的十九岁到二十五岁,是在流浪和监禁中度过的。这个年龄真是最可贵的。”[1]坎坷起伏的青春经历影响着诗人独特个性的形成,值得一提的是,正是在流浪和监禁的人生旅途中艾青由绘画转向诗歌创作之路。
艾青是不幸而又万幸的。他出身于封建的地主家庭,因为刚出生时被术士说他命克父母,于是被送往一位贫苦农妇(大叶荷,即诗中“大堰河”)家里寄养。庆幸的是,大堰河给予了他缺失的母爱,用艾青的诗歌语言来说,她用温暖的“厚大的手掌”把他“抱在怀里”,为了他“忙着切那冬米的糖”,甚至“做梦吃着她乳儿的婚酒”……读者通过想象,一个勤劳、慈爱的大堰河母亲形象便走入读者心中,一举一动无不流露她对乳儿深厚伟大的母爱,这使得艾青从小就同情农民,性格里融入着农民的淳朴与忧郁。《大堰河——我的保姆》一诗中诗人对大堰河苦难悲剧人生的书写,她生前付出的何其多,而死后得到的又何其少,流露出他的心中对她悲苦命运的深切同情。而艾青五岁回生母家里表现出的“忸怩不安”,那种深深的距离感、陌生感则流露出潜意识里他成为弃儿的痛苦,被遗弃被寄养的强烈感觉,以及他心灵真正的“家”的缺失感。
1929年艾青去法国留学,专攻绘画。在这三年的“精神自由、物质贫乏”的海外流浪生活期间,艾青广泛接触了西方哲学、文学、诗歌。在西方象征主义、印象派的熏陶下,艾青读了声称要“从恶中发掘美”的波德莱尔的诗, 喜爱兰波的诗, 并与西方现代象征派、印象派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并由此形成了早期作品中“流浪汉的漂泊的情愫”。
回国后,叛逆反抗性格的青年艾青投入左翼政治的漩涡中去,1932年在上海法租界被捕,以“颠覆政府”的罪名饱受三年牢狱之灾。面对着残酷无情的现实世界,国破家亡的祖国大地,艾青在狱中以笔为武器,向监狱之外的世界呐喊,宣泄内心的悲愤之情。《透明的夜》中“酒徒的阔笑,狗的吠声,醒的酒坊,野火一样的灯,血的气息,人的嚣喧,泥色的语言,血染的手臂和头颅,火一般的肌肉和里面的痛苦,忿怒和仇恨的力,夜的醒者,醉汉,流浪客,过路的盗,偷牛的贼……,向沉睡的原野哗然走去……”,一字字,一句句都是诗人野性锋利的言语,歌颂着黑暗中的反暴力量。让读者不自觉想要大声朗读,诗更是爆发出着热烈的气势,对于当年苍茫而寂静的诗歌领域是一次猛力的冲击。这也是艾青狱中写作的初次绽放,诗展现出开创性的艺术魅力和活力,如朝阳般绚烂。
二、初期创作特点——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的融合
狱中创作时期可以认为是艾青步入诗坛的起点,其创作的《透明的夜》《芦笛》等作品一经发表,就显示出与众不同的气度与风范。他以现代的目光感受与想象中国大地上的苦难与希望,诗人的创作来源于生活,融合诗人特有的感悟。他的诗歌既有现实主义的悲愤与深沉,也浸润着浪漫主义的抒情与追求,实现了现代性、现实性的有机统一。
现实主义作品是以形象的现实性和具体性来感染人, 通过典型化的方法, 对现实的生活素材进行选择、提炼、概括, 从而深刻地揭示生活的某些本质特征。艾青认为, “最伟大的诗人, 永远是他所生活的时代的最忠实的代言人; 最高的艺术品, 永远是产生它的时代的情感、风尚、趣味等等之最真实的记录。”[2]
留法三年,艾青深受法国象征主义诗人波特莱尔、兰波、魏尔伦, 比利时诗人凡尔哈伦的影响,即使深陷狱中他仍携带阿波里内尔的《酒精集》,并且翻译了凡尔哈伦的诗作。狱中的三年时光使他有充足的时间仔细揣摩和吸收漂洋过海而来的现代派艺术技巧,化为己有,并且通过多种尝试,把它们灵活运用到诗歌创作中,在黑暗的日子里寻找光明。
艾青有着一颗真诚而敏感的心,他把自己的艺术追求与社会现实融合在一起,用朴素而富有感染力的诗歌语言塑造典型性格和典型形象。诗人在《大堰河———我的保姆》中刻画了一个勤劳、充满母亲般慈爱的形象,一位用乳汁养育自己的贫穷农妇在不公道世界的悲苦。诗人的语言是他向外部世界的呐喊,他把个人的悲欢与时代的悲欢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有力地传达出时代的呼唤和人民的声音以及对社会现实的真切认识。诗人的创作作品来源于他对现实语境的直接经验, 对国家未来、民族命运的诚挚关心, 因而作品有着强烈的现实主义色彩。
艾青追求和坚持现实主义, 但并不拘泥于其单一模式, 而是有所开拓。正如法国诗人贝尔娜所说: “艾青从一开始就是写实派, 但他不是僵硬的,教条的,这是一种自由的现实主义, 开明的现实主义, 进取的现实主义。”[3]他把现代主义艺术的表现性与现实主义艺术的写实性融为一体,将对美好未来的憧憬融入当下的社会现实生活。他写道:“大堰河, / 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 / 你的被雪压着的草盖的坟墓, / 你的关闭的故居檐头的枯死的瓦菲, / 你的被典押了的一丈平方的园地, / 你的门前的长了青苔的石椅⋯⋯”运用丰富意象描述了她一生悲苦的经历,坟墓、瓦菲、荒园、石椅这些荒芜的物象给读者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并形成直观的阅读感受,将读者进一步带入诗人对保姆大堰河悲惨身世的感念中去。这些意象注入了作者的主观感受, 融入了诗人的情与感, 使读者强烈地感受到诗中的意象描写已经不是单纯的写实了。艾青丰富多彩的诗歌意象外延与其深刻的内涵相一致,从而把现实的外在生活化为内在的自觉表现, 创造了一个基于社会现实生活又超越现实表象的充满寓言、象征和想象的多维审美空间。
20世纪30 年代, 面对新诗创作已经形成的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传统而现代主义方兴未艾的局面, 艾青自觉地担负起创造性综合这一新诗发展的历史使命, 他的诗歌中不但有中国自古以来的现实情怀,也吸纳了当时新兴的现代主义艺术手法。可以认为他创作出在中国新诗发展历程中非常巅峰的作品,也由此成为现代中国第一个将现代主义的手法和现实主义的蕴涵成功地结合在一起的诗人。
三、忧郁沉重的生命意识
儿时成为弃儿的独特经历在诗人内心留下的不可磨灭的印象,后来留法漂泊流浪的经历以及回国入狱等生命体验都直接或间接影响诗人的性格,形成艾青的忧郁。生命的悲凉感已经成为诗人早期作品中一种难以抹去的情感底色,是诗人敏感的心灵对民族苦难现实和人民悲苦命运的回应。
艾青一出生,就被送到一个农民家庭,度过了整整五年,五年的农村生命体验使得艾青感受到农民的忧郁。这种忧郁,如同烙在心上的印痕一样,一生难以消隐。中国经历了几千年的封建社会,作为它的主体力量的农民,有着深厚的忧患的沉淀。通过接触波特莱尔、凡尔哈仑、兰波、叶赛宁等,使艾青那种朦胧的忧患意识更加自觉,并且日益与文学靠拢。
对于人生的体悟而获得的生命悲凉感表现为生命的意识存在,这种生命的悲凉感在艾青早期的诗作中体现为挥之不去的忧郁的基调。当诗人在20 世纪30 年代刚刚登上中国诗坛时, 面对黑暗严酷的现实世界,心境中就已渗透着一股前途莫测的茫然,于是在狱中写下:“走过了路灯的/ 又是黑暗的路” (《路》) 。在《生命》一诗中, 他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我知道/ 这是生命/ 让爱情的苦痛与生命的忧郁/ 让它去担载罢/ 让它喘息在/ 世纪的辛酷的犁轭下/ 让它去欢腾, 去烦恼, 去笑, 去哭罢/ 它将鼓舞自己/ 直到颓然地倒下/ 这是应该的/ 依然, 我的愿望/ 在期待着的日子/ 也将要用自己的悲惨的灰白/ 去衬映出新生的跃动的鲜红”。生命是什么?这是我们成长过程中不可避免会去思考的问题,在这里,艾青似乎是想告诉我们,生命的理想境界是存在的,生命是丰富多彩的体验式的。诗人说到必须“用自己的悲惨的灰白去衬映”,表现出诗人一种与生俱来的生命凄凉感,心境的深处潜伏着生命的悲凉感。
诗人灵魂深处难以摆脱的忧郁,是艾青诗歌情感的基本要素之一,我们称作“艾青式的忧郁”。他厌恶“猫样的诗人”徐志摩,不满写《雨巷》时的戴望舒,对早期何其芳颇有微词。虽然徐志摩也有“忧愁”,虽然戴望舒也有“迷惘”,虽然何其芳也有“孤亡”,但在艾青看来,都不过是些无病吟, 顾影自怜, 是在生活态度上的放任。[4]值得读者关注的是,艾青的忧郁与他们的忧郁是不同的,艾青不会那么超然、那么超脱,而是与现实人生靠得很近,似乎是想与读者更近距离,更有时代的民族的认同感。不难看出他骨子里深厚的中国心,深情关怀着古老中国的命运,关怀这祖国大地上的劳苦大众。
四、忧郁之外,明朗之光
艾青的作品挟着对现实社会的深切关注、对光明理想的不懈追求滚滚而来, 不仅令生活在苦难的中国大地上的读者产生了强烈共鸣, 其忧郁风格之外所努力追求的光明,使其诗作也闪耀着明朗之光。
读艾青的诗会令人联想到写了《老哥哥》、《老马》的臧克家。但是与臧克家沉重的翅膀不同,艾青相较藏克家而言, 要更雄强有力,以一股追求、反抗的风, 鼓起自己的羽翼, 给不幸者送去慰藉,向未来唱起战歌。他有个人化排遣忧郁的办法,小时候受到家庭的冷眼, 他到西方美术里寻求安慰;在孤独流浪的日子里,他求助于惠特曼、马雅可夫斯基、兰波、阿波里内尔的诗;被关在黑牢里,他想象太阳、寻找光明。
艾青关心中国大地、人民的生死攸关,其创作体现出现实主义的“真”和“善”,而且借用西方印象画派、象征主义及未来主义诗歌流派的各种表现技巧创造自己生动、富丽的艺术世界,创作体现出现代主义的“美”。他始终保持浪漫主义的激情状态、理想追求,诗作体现出丰富的艺术想象。艾青在《诗论》中写道: “真、善、美,是统一在先进人类共同意志里的三种表现,诗必须是它们之间最好的联系”。[5]艾青的诗与艺术史上‘唯真’、‘唯善’、‘唯美’等等流派也划清了界限,鲜明地树立起他 ‘为活而艺术’、‘为时代而艺术’、‘为人民而艺术’、‘为促进人类向上发展而艺术’的正确的审美价值取向。他扬起“明朗”旗帜,为民族的未来吹响号角,带来强有力的弥音。在动荡不安的年代,艾青的诗激励民心,鼓舞读者,传递积极向上的力量。他的忧郁与明朗深深植根于社会与历史的土壤之中,可以肯定的说,忧郁与明朗的融合是其创作的一大风格。
五、结论
不得不说三年苦难的狱中生活是开启艾青诗歌创作的“金钥匙”。 艾青初期的狱中诗歌创作是年轻诗人在狱中苦难生活和心境的真实坦露,而且他比同时代很多诗人更理性,有更多深沉思考的、睿智的感悟,创作出大量意义丰富的作品。这种现实与现代的结合、感性与理性的结合,成就了一个独特的艾青,形成其“忧郁”与“明朗”相融合的独特风格。
正如诗人在《诗与时代》中所写:“以自己诚挚的心沉浸在万人的悲欢、憎爱与愿望当中。他们(这时代的诗人)的创作意欲是伸展在人类的向着明日发出的愿望面前的。唯有不拂逆这人类的共同意志的诗人才会被今日的人类所崇敬,被明日的人类所追怀。”[6]
艾青,正是被我们所崇敬,所追怀的伟大诗人。
参考文献: